一个民营“石油王国”灭亡样本的思考

　　“公司2006年就提出，当年要实现营业额3亿元……历史最好的成绩是单年盈利1000万元”

　　“2006年11月16日，商务部要求从事成品油批发的企业拥有库容不低于10000立方米的成品油油库”

　　“吴才均一家只能通过向银行抵押贷款融资，公司财务成本一下增大”

　　“2007年，国际油价剧烈波动，公司不得不举债进货，甚至不惜找人借高利贷”

　　“一笔担保也给了公司致命一击，由于对方违约，公司为此承受了几百万元的担保赔偿损失”

　　50多岁的吴才均在打造自己的“石油王国”之路上狠狠跌了一跤，再过七天，他们一家人掌控的“成都天华技工贸发展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天华公司）将被拍卖———辛苦打拼七年，当这位出身中石油的准石油人终于拿到营运资质、建立了自己的营销体系后，却落得如此下场。

　　面对60余名债务人、近2亿元的债务，吴才均一家现在杳无音讯。“天华公司是一个极端的个案，但它反映的是这个行业的现状”，昨日，听闻同行的遭遇，已在四川成品油市场摸爬滚打数十载的唐勤（化名）不断叹息，受制于成品油经营体制和资金实力，能存活到现在的民营成品油批发商已经寥寥无几。

　　“下一个倒下的会是谁？”如此担忧，成为这些油老板挥之不去的梦魇。

　　债务黑洞难填

　　密密麻麻的债权人姓名，排满了“天华公司债权债务通报表”。在这份由债权方委托律师统计的表单上，除了10名已向各大法院起诉的债权人外，另外的50名债权人还在为巨额债务烦恼。

　　尽管这些债权人单笔金额最低不过2万元，最高的则有3000万元，但多如牛毛的债务集中于一家公司，偿债风险令人担忧。通报表上亦特别提醒，天华公司对外负债高达2亿余元，但该公司现有资产价值不到600万元。

　　“我们跟吴才均做了好几年的生意，大家都是老朋友，谁会想到他‘人间蒸发’？”一位债权金额达上千万元的四川债权人说，天华公司的债权人涉及国有企业、私营企业、自然人。债权方委托律师在通报表上亦称，多数自然人及私营企业表面体现为单一债权，但实际上多代表几个或者十几个债权人，故天华公司实际的债权人数目可能在千人以上。

　　这些数据是法院、各债权方在无法联系到吴才均的情况下，做出的初步统计。“债权人之间相互认识的并不多，这加大了债权统计的难度”，前述四川债权人说，由于天华公司是一家族企业，股东为吴才均一家三口，外界很难了解该公司的财务状况，这也为吴才均四处借钱提供了方便，一些民营加油站老板在付了预付款后，至今都没拿到货。

　　吴才均一家的野心

　　吴才均彻底消失了，包括法院、债权人、拍卖公司、原公司员工等在内的多方人士，都无法联系上他。“正是在无法联系上公司负责人的情况下，部分债权人才将吴才均告上法庭，法院介入了资产处理”，四川金通拍卖有限公司一位知情人士称，按计划，5月18日，成都天华公司100%股权将上拍台。

　　这也等于是宣布，吴才均打造自己“石油王国”的梦想将随之破灭。这位早年就职于中国石油西藏销售分公司的“准石油人”，2000年左右从中石油买断工龄内退，自此开始了创业之路。

　　吴才均回到四川后，经常去中石油104油库，这才认识了现在的妻子王爱良。尽管两人年龄相差10岁左右，但颇有生意头脑的王爱良还是选择与吴才均一起生活。“两人结婚后，利用吴才均在中石油系统的关系，他们建了加油站，做起了‘油串串’生意”，唐勤说，这让吴才均一家赚得了第一桶金。

　　2003年，吴才均一家收购了成都汽车工程天华实业有限公司，并通过收购另一家国企拿到了成品油批发资质。工商资料显示，天华公司由王爱良（持股48.78%）、吴才均（持股41.03%）和吴兵兵（持股10.19%）共同控股，吴兵兵是吴才均的儿子。

　　“王爱良多年经商，喜欢结交各界人士，通过关系，他们拿下了白家镇油库（原为沥青库），并获得了一条铁路运输专线”，唐勤说，在此过程中，吴才均一家通过银行借贷完成了油库建设，而天华公司实际为王爱良掌控。

　　吴才均一家是有“野心”的。“公司2006年就提出，当年要实现营业额3亿元，2007年至少销售成品油18万吨，力争营业额达6亿元……”天华公司一位前高管说，民营成品油批发、零售企业长期受到排挤，迫切希望发展壮大，“在刚建立的2003、2004年，公司达到了事业的顶峰，历史最好的成绩是单年盈利1000万元”。

　　绝路前不惜借高利贷

　　但谁又能预料到，暴风骤雨随即而至，中国成品油市场改革大幕在2006年拉开。2006年11月16日，商务部下发《成品油市场管理办法》，要求从事成品油批发的企业注册资本不低于3000万元，拥有库容不低于10000立方米的成品油油库。这等于将天华公司逼上了“绝路”———如果不建油库，公司将被淘汰。

　　上千万元的建设资金从何而来？吴才均一家只能通过向银行抵押贷款融资。“公司财务成本一下增大”，前述成都天华公司前高管说。

　　本报记者获得的天华公司送鉴工商部分的年检资料显示，2005～2007年，该公司总资产分别为5884.6万元、10005.23万元和8557.13万元，但同期负债率逐年上升，分别为96%、96.62%和97.21%。

　　“巨额的财务成本加上家族式企业管理问题，公司处境越来越艰难。”前述天华公司高管说，2007年，国际油价剧烈波动，公司在承受巨大财务成本的同时，不得不举债进货，“公司的日常经营所得已经无法偿还贷款利息，只能拆东墙补西墙。”一位圈内人士透露，为了解决流动资金问题，王爱良甚至不惜找人借高利贷。

　　“以前的一笔担保也给了公司致命一击。”上述天华公司前高管称，当时公司为另外一家公司的借款做担保，但对方违约，公司为此承受了几百万元的担保赔偿损失，“大的经营环境和公司管理缺陷，致使公司落得如此结局。”

　　不断消失的民营面孔

　　双流县白家镇，这里曾是吴才均一家主要资产所在地。5月5日，本报记者在现场看到，占地面积达50余亩的土地上，空无一人，偌大的油库锈迹斑斑。随着天华公司资金链的断裂，这些资产已经被法院冻结。

　　倒下的并非只有天华公司。“在这个行业混口饭吃并不容易。”唐勤说，在创业初期，天华公司借改制之机迅速发展壮大，成为成都为数不多的成品油批发企业之一，但近几年，这支民营批发大军已日渐萎缩，退出的和倒下的已经过半。

　　体制和资金制约着这支队伍的发展。“民营油商首先面临的是体制问题。”四川一位民营加油站老板说，现行的政策为民营企业进入成品油领域设置了高门槛，“要批发成品油，必须建有油库，这需要一大笔钱。”而建好油库后，获得油源更为艰难，“中石油、中石化两大集团基本垄断了整个市场，哪怕你有钱，给不给油、以什么价格卖都是他们说了算。”由此，往往造成民营油商“有钱的时候没油，能进油的时候又没钱”的窘境，错过了很多赚钱的机会。

　　去年，全国工商联石油业商会曾打算组织成立民营加油站协会，一起对外寻找油源，但因种种原因作罢。“这种民营公司依附国有石油公司的现象非常突出”，唐勤说，即便是吴才均拥有一定的人脉，也必须同国有石油公司搞好关系。

　　据记者统计，目前成都地区拥有油库的民营成品油批发商只有5家，而此前大约有10家企业拥有此项业务资质，大批民营加油站更是直接被两大集团兼并。

　　债权人的艰难自救

　　留给吴才均的时间只有七天，虽然他们杳无音讯，但众多债权人却在私下商量解决债务的办法。一些投资公司也欲拿下天华公司股权。

　　“如果让天华公司就这么拍卖，我们的钱不是打几折的问题”，一位天华公司债权人说，昨日下午，他正准备去会见银行债权人，商议内部解决的问题。

　　本报记者获得的消息显示，目前，案外的50名债权人正提出折中方案：由几位大的债权人承接成都天华公司股权，首先盘活资产，并与银行债权方协商债务偿还问题。

　　“我们正在争取说服更多的债权人加入这个队伍”，知情人士称，这样做的难度很大，首先是要赢得50位债权人的同意，承接天华公司股权。其次，倘若能够承接，那么承接人又该如何偿还天华公司与银行债权，也是个问题。记者注意到，在50名尚未起诉的债权人中，自然人占了大半。

　　“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各家债权人的损失更大”，前述债权人说，只有盘活天华公司现有的资产，才能够减少大家的损失。

　　而成都市中级人民法院委托成都鼎鑫资产评估事务所对天华公司做出的资产评估结论显示，天华公司在持续经营情况下，王爱良、吴才均、吴兵兵所持有的天华公司股权于评估基准日采用成本法的评估值为107.60万元，比报表净值238.37万元，减少了130.77万元，减值率54.96%。而据成都天华公司员工透露，该公司向银行贷款时评估的公司资产价值约为1.5亿元。